069 当庭献艺-《锦绣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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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远处,李敏德一直看着这一幕,他紧紧握起了拳头。若非为他,三姐何须与这些人来往,分明是与虎谋皮。

    他眼里出现了一种冰封般锐利的光芒,仿佛一柄雪亮的寒刀。

    那个世界,不是他能进去的,至少现在的他不行,纵然有未央也不行,这给了他很大的刺激。

    三姐身边有太多的人,虽然知道她与那个人之间的关系与情爱无关,但那两个人之间,仿佛有他无法掌控的联系,若是三姐真的不在意拓跋真,为什么她总是对他流露出淡淡的厌恶和憎恨呢……

    他低下头,或许是他自己太自私了,三姐和自己并无血缘的牵绊,除了对三夫人的承诺,她没有必要这样护着他,为他担心。可是他——竟然偏执自私的想将李未央的关心和眼神完全占有。

    从没有一个人,会为了他这样担心,挡在他的面前保护他。

    只是三姐的世界,实在是有太多的顾忌、太多的闲杂人等,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李未央心中,只有他一个人。

    自从花园一事后,李长乐等人碰到李未央,无一不是绕着走,生怕不小心碰掉了她头上的钗环,碰坏了她手上的玉镯戒指,那模样,要多可笑就有多可笑。李未央看在眼里,并不在意,她知道,真正要对自己动手的大夫人,现在还没有动静呢。

    春节过了不久,就是三月了。

    春暖花开的时候,宴会是最多的,各家各户都发来了帖子。老夫人斟酌了很久,终于决定带着李未央出去见人。

    老夫人平日里不出门,能请得动她的帖子,必定是来自皇家的,这一次的邀请,是来自于陛下的永宁公主。说起这位永宁公主,是皇帝一位地位低下的惠嫔所生,惠嫔因为难产而亡,永宁公主便被带到皇后那里交给她抚养,皇后只有太子一个儿子,便认真地抚养大了永宁公主,说起来,这位公主比太子还要大四岁。等她到了十五岁,皇帝便命令礼部替她择婿。但是因为前朝发生过驸马反叛的事情,所以本朝公主出嫁,有一条规矩是要遵守的,就是驸马将来不可以入朝为官,而所谓的驸马也不过是做一个领干俸的虚职。再加上公主是金枝玉叶,不小心磕着碰着谁都担待不起,这样一来,真正的世家大族、衣冠世胄,有文武双全的好儿子的,谁都不愿与皇家结亲。可皇帝看中了谁,谁就得做驸马,不是你想不做就可以不做的。

    等到了永宁公主的时候,皇宫里刚透了消息出来,所有豪门贵族之家立刻找一切法子给自家适龄的儿子娶了妻子,尤其是当时的应国公周家,一下子四个儿子全都订下了婚事,这让原本预备从周家挑一个出来的皇帝大为光火。皇后亲自把周国公夫人招进宫去,硬生生逼着她挑出一个文武双全的儿子来婚配。应国公府不敢违抗,又实在舍不得自己一房四个文武双全的儿子,便阳奉阴违地举荐了应国公府二房的嫡长子周明昌为驸马。皇帝召见了周明昌,见他果然一表人才很是满意,便又派了当时身边最宠幸的太监总管去调查这位周公子,这个太监总管却是个贪心的人,在收受了巨额贿赂之后,他自然好一阵吹捧。

    永宁公主风风光光地嫁过去,本来是件好事,可是这个周明昌却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好,他从小就心胸狭窄,又患有痨病,因为当上驸马,仕途无望,本就郁卒得很,又被家中堂兄弟们嘲讽了一番,更是雪上加霜。婚礼上,情绪激动又劳累过度的周明昌就当众吐了血。婚后不久,永平公主发现了真相,大为恼怒,周明昌做贼心虚,更是一病不起,成婚不过半年,就此一命归西了。事已至此,一切就都瞒不住了,皇帝将应国公府全部发配流放,杀了收贿赂的太监,重新修建了公主府,让永平公主居住。

    高贵的公主流着皇帝的血脉,虽然不用为臣子驸马殉节,但是也无心再嫁人,只能守着富丽堂皇却冷冰冰的公主府度日。时间一长,她自然觉得无聊烦闷,便经常在公主府里举办宴会,招待京都里的贵族们,聊以排遣寂寞。

    马车里,老夫人叙叙地说着这些旧事,李未央表面上认真地听着,实际上,她的心思早已飞出去了很远。

    旁人知道的,不过是表面。皇家,永远不会做愚蠢的事情。当初应国公因为是先帝的开国功臣,再加上他四个儿子都占据了朝中重职,其中一个还握着两万兵权,渐渐地就开始嚣张跋扈起来,对皇帝也没那么恭敬和忠诚了,皇帝要除掉周家,偏偏等了两年都等不到好的理由,有什么理由比得上欺君罔上更名正言顺呢?永宁公主,或许只是皇家的一个棋子。因为这桩婚姻,她赔上了自己的一生,但这样一来,她为皇家做的贡献,也算是很大了。

    “永平公主真是可怜啊,怎么会嫁给这样一个男人。”老夫人摇头叹息。

    李未央笑了笑,没有说话。她知道其实永平公主和前驸马十分恩爱,驸马虽然身体不好,但诗文风流,琴棋书画皆十分精通,更加上性情温柔敦厚,与公主是一对形影不离的伉俪。那些所谓的什么心胸狭窄、嫉贤妒能,根本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后来驸马的死,李未央当年曾经听皇后偶然失言,其实并非是痨病……

    “是啊,公主真是太可怜了。”李未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老夫人的话。

    “正因为如此,陛下如今才这样厚待公主啊,前两天又把农业寺的五千亩低田给公主做了别院,待会儿你去了,可要好好和公主说话,让她喜欢你,能成为公主府的常客,你才能被其他人所接受。”

    李未央点头,心里想到的却是别的事。

    “老夫人,这次的帖子——”

    老夫人慢慢笑了:“你大姐正在思过,自然是不能带她来的。”

    李未央也笑了,美丽的眸子带着一丝淡淡的讽刺,李长乐因为救灾五策的事情受到太多的非议,现在最需要在各大场合露面,在众人面前洗刷不好的印象。今天公主宴会,来的都是达官贵人,大夫人怎么肯错过这样珍贵的机会。

    她们母女绝对不会甘心被人阻拦,所以,老夫人恐怕失算了。

    李敏德静静望着她们,一直没有说话。今天老夫人本不想带他来,可是三姐却说,三夫人去世之后,他总是郁郁寡欢,闷闷不乐的,请求老夫人带他出来散散心,可是他却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三姐不放心把他一个人丢在李家。

    难道说,他已经柔弱到一切都需要三姐保护的地步了吗?李敏德垂下长长的睫毛,眸色复杂。也许,他该让三姐知道,他并不像她想得那么弱小,有的时候他隐忍,不过是不想锋芒太露。

    公主府坐落于京都之南,占地约百亩,李未央乘着马车一路进去,掀开车帘,只看到一路上林木葱茏,花草繁茂,楼阁参差,亭台掩映,公主府里,仿佛容纳了整个春天。

    在第一道园门前,马车终于停下,李未央扶着老夫人下了马车,然而,一眼便看见大夫人的马车。而本该在家中静思己过的李长乐,却打扮得花枝招展,站在大夫人的身边,与旁边的贵妇人寒暄。

    老夫人的笑容,一瞬间僵在了脸上。

    果然来了!李未央缩在袖中的手慢慢握紧,竭力不让自己流露出太多兴奋的情绪,轻轻托了托老夫人的手臂,老夫人才反应过来,瞬间黑了脸:“长乐不是还生着病吗,怎么跑出来了。”

    李未央笑了笑:“大姐此行,必然是得到父亲允许的。”

    老夫人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李萧然行事谨慎,聪明稳妥,偏偏对这个女儿过于宠爱,本朝男女之防不大,更何况这种场合,往往是贵族男女之间变相的相亲宴,照这样子看,那件事——他还没有彻底死心。

    李长乐注意到了什么,抬眸向这边望过来,正好与李未央的眼神对视。

    阳光淡淡的照在李未央身上,依旧是素衣胜雪,宛转蛾眉,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淡淡的冷清。无论什么时候看见她,她都是这副没所谓的模样,却偏偏心思奇巧,手段毒辣,李长乐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脸上却绽放了春花般的笑容:“三妹。”

    李未央笑了笑:“大姐。”

    老夫人冷哼一声,道:“真是不知羞耻。”

    李长乐的脸色顿变,笑容像张面具,从额头裂出一道缝隙,最后扩延到全部,哐啷碎开。

    她没想到,经过巫蛊一事,老夫人竟然对她憎恶到了这个地步。

    老夫人望着她陡变的神情,冷冷一笑,却也没多说什么,挥了挥手,示意大夫人等人跟在自己身后。既然来了,就不能当众赶回去,只是,心里极为不痛快罢了。

    大夫人松了一口气,她就知道,老夫人虽然如今很不喜欢长乐,可她们毕竟都是李家的人,在众人面前,老夫人是不会给她们难堪的。当即向李长乐微笑了一下,道:“进去吧。”

    李长乐欢喜起来,轻移莲步跟在大夫人的身边,当然,一路上还是引来无数人侧目。李长乐的艳名早就传遍皇室民间,不少人也曾见过她,但每见她一次,都会如初见时那样惊若天人。如今她只是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便把整个花园都照亮了。只是人们却也同时注意到了李丞相的三小姐李未央,她以一介庶女的身份被皇帝册封为安平县主,就是一件足够令人惊奇的事情了,如今丞相府的老夫人又将她特地带来这样的宴会,重视她的意味不说也很明显。

    魏国夫人和高敏早已到了,看见大夫人连忙过来打招呼,对李未央却是完全的视而不见。李未央也不在意,目光投向整个宴席。这次的宴席正是摆放在露天的花园里,花园里的鲜花一簇簇,一枝枝,艳态娇姿,繁花丽色,仿若胭脂万点,占尽春风。花园的中间铺了块极大的地毯,毯上绣着芙蓉图腾和祥云花纹,除了北首的主席之外,东西各放数张客席,显然是留给客人们坐的。再看西边的客席上坐满了贵夫人和小姐们,东边的客席上,竟然顺序坐着三皇子拓跋真,五皇子拓跋睿,七皇子拓跋玉,还有一个刚满十一岁的八皇子拓跋聪。

    拓跋真坐在东边第一个客席上,一袭青色绣锦华服,面容英挺,极为引人注目。而拓跋玉则坐在东边第三个客席之上,戴着高高的玉冠,穿一袭缕有银丝的白袍,白袍散发出玉一样的光泽,令得他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光芒耀眼。两个人的座位离得不远,不时笑谈几句,看他们仿佛民间的好兄弟一样,笑着坐在一起饮酒交谈,李未央有一种自己在做梦的错觉。

    拓跋真的目光,突然投递了过来,一眼看见艳光夺目的李长乐,随后,不自觉地落在了一身颜色素淡蓝裙的李未央身上。

    丞相府的三夫人刚刚去世,虽然是婶母,出于尊重,李长乐也不该穿这么鲜艳的衣服,相比之下,李未央就要聪明谨慎的多。说真的,拓跋真如今,对李长乐十分的失望。锋芒太露不够聪明,更加不够隐忍,这样的女人,真的配站在自己的身边吗?她对自己的帮助又能有多大呢?

    而旁边的五皇子在看见李长乐的时候,眼睛就再也转不开了,原先他心里盘算的是,找机会向母妃禀明自己的心意,然后让父皇将李长乐赐给自己。可是母妃却告诉他,父皇最近对李长乐恼火的很,这个时候不适合提这些,所以他才必须勉强按捺住。

    拓跋玉也注意到了李未央,原先在他的眼里,这个小丫头是个很聪明的人,却也狡黠,如同狐狸一般。可是此刻看到她妆容整齐,面带微笑,更显得鬓发如墨,肌肤似玉,和寻常的大家闺秀无异,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曾经见过的那个在乡间撒泼害人的小丫头,与她根本不是一个人。

    李未央站在老夫人身边,睫毛低垂,在脸上投递下一片阴影,嘴角的笑容恰到好处,与高调而张扬的李长乐相比,她显得十分温柔可亲,而且平易近人。

    “三姐,我去男宾席。”李敏德远远看了一眼,见到自己的堂兄李敏峰早已经到了,正在和人寒暄,尽管他十分厌恶这个人,却也知道自己必须和他坐在一起。

    李未央对着他笑了笑,道:“去吧。”

    不把敏德一个人留在李家,不光光是为了保护他,还是为了让他少一点时间胡思乱想。

    正想到这里,只听婢女远远道:“永宁公主驾到——”

    李未央顿时微笑起来,转头望去,只见长长的回廊那头,一个女子在婢女们的拥簇下袅袅而来。她梳着高高的发髻,别着十对对插彩云簪,仪容端丽,衣着豪奢,正是永宁公主。可是李未央却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永宁公主如今不过双十年纪,却显得十分憔悴。本该红润紧绷的脸孔在浓重的胭脂下显现出了一点灰白,皮肤也浮肿松弛,眉梢眼角竟然都是疲惫厌倦。当然最糟糕的还是她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就像在木头上挖了两个洞,如果不是眼珠偶尔地转动几下,简直不像个活人。虽然满头珠翠,遍体绫罗,仍然无法掩饰身上的颓败之气,给人的感觉简直像是毫无生气的感觉。

    跟李未央印象里的公主,是一模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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