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非池中物-《公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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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滕云开车把方馥浓载去了约定碰面的那家私人会所,没看见战逸非,倒看见还没来得及走的许见欧,他朝两人摊了摊手,一脸无可奈何地说:“战逸非刚才和人起了冲突,现在为了消气又去泡吧了。”

    地下留着触目惊心的一滩血迹,听说被一啤酒瓶撂倒的是另一个有头有脸的富二代,还是战逸非亲自下的手。

    滕云问许见欧:“一言不合?”

    “不是。”许见欧摇头,“宿怨。”

    几个服务生因为劝架反倒无辜挨了打,保洁阿姨正打扫着一地的玻璃残渣。会所的经理对外头的鸡飞狗跳视若无睹,只专注于唾沫横飞,向一票花枝招展的小姑娘慷慨陈词地训话:“要解放思想!要豁得出去!”

    无论圈里圈外,大凡都知道“公关”这词儿带点贬义。这些看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女孩也是公关,也正是因为她们的存在,这词儿渐渐脱离了营销与媒体的原意,总教人情不自禁地将它与某些劣行扯为一谈。但凡沾上这两个字的人,尤其是模样漂亮的人,就像纳履瓜田一样难以解释自己的清白。

    临近晚上十点,对夜生物来说,一天才刚刚开始。碰面的地点被改作了一家名叫breast&beast的酒吧。滕云正打算去取车,可方馥浓连和多年未见的朋友叙旧的工夫都没有,掉头就走:“不去了。”

    许见欧在背后喊他:“已经约好了!”

    方馥浓步子不停,头也不回,只抬手朝身后两人挥了挥,示意再见。

    滕云想赶上去拦他,自己反倒被拦了住。许见欧笑得一脸笃定,“别拦我们方总,让他走。”他顿了顿,故意大起声音说,“有些事情我在电话里没说清楚,在你之前,上一任公关部总监离职后把别克换成了奔驰,自己开了家公司……”

    方馥浓虽然仍没回头,但已经停下了脚步。

    “还有就是,战逸非刚从牢里出来不久,二十七岁自己管个公司,正是需要人的时候……”软软的刘海盖住前额,头发天生带点黄,眉清目秀的许主播笑得唇红齿白,直勾勾地望着那个挺拔背影,“你想想这样的身家背景还能把自己折腾去牢里,摆明了是一个不学无术的蠢货,是不是正好应了那句‘钱多人傻,任君取求’……”

    方馥浓终于回过了头,他以一个风情万种的媚眼瞪了许见欧一眼:“讨厌!不准这样说我老板。”

    两道交织的目光间冒出了咝咝电流,两个男人心照不宣地笑了。

    滕云在一旁看得止不住地摇头。

    许见欧也问了方馥浓关于公司关门的事,对于被坑只字不提,方馥浓大度地表示自己只是稍欠运气。不再继续扫兴的话题,许见欧走上前,展开手臂去拥抱方馥浓,情真意切地说着:“再见到你真的很高兴。”

    毕竟是多年未见,方馥浓嘴角的笑也收不住了。他似乎也想迎上前去,忽又突兀地一停脚步,用眼梢瞟了瞟滕云:“家属要是批准了,我就勉为其难抱一抱他。”

    滕云叹了口气,又笑:“我转过去总行吧。”

    滕云背身的同时,许见欧将自己投入方馥浓的怀里。

    香水味有些招摇,但这个男人的味道与自己的青春息息相关,许见欧闭起了眼睛,空气在他们相拥的这一瞬间凝结不动,他看见了多少已变作脏灰色的前尘旧景,抛不掉,忘不了。

    在b&b酒吧,方馥浓碰见了一个熟人,一个梳着莫西干头的男人,身材五短,其貌不扬。俩人刚隔着一些人打了个照面,对方立马就贴了过来,指着许滕二人冲方馥浓眨眼睛,以为他们也是“公关”。

    那个笑容阴阳怪气,猥琐至极,方馥浓也没当场点穿。阳奉阴违的事他做来行云流水,一副和对方久远不见的热络样子。

    酒吧名字低俗,内饰也不算高雅,没有如泣如诉的蓝调音乐,没有郁郁不得志的爵士歌手,只有迷炫的射灯、拥挤的舞池、千金一座的商务包厢,以及一个个抛妻忘孥的中年富商,一群群抛胸露腿的年轻美女。

    莫西干头的男人自称凯文,十句话里九句是吹,说自己开了一家颇具规模的模特经纪公司,这些年什么财大气粗的甲方没有见过,有个富二代为了搭配一周里的不同心情,一口气买了七辆兰博基尼。

    其实所谓的模特经纪公司就是拉皮条,他手里攒满了模样漂亮的男人女人,认识方馥浓也得缘于此。

    “这地方的老板有军区的背景,方方面面都搞得定,所以不怕查,来的人可以尽情玩,常常还有小明星来捧场。今晚上就有一个什么‘情歌王子’,这片区域的女孩子大多是冲他来的。没想到一个歌星过气那么多年,倒还有些铁杆。”

    大约这样的地方总是越夜越美丽,情歌王子还没到,这会儿人虽不少,但实在算不上闹腾。舞池中央稀稀拉拉这么几个人,舞姿生硬又低俗,dj放的音乐也绵软无力。接近了内场的vip区,凯文一见美女就亢奋的毛病简直烂入骨髓,两只眼睛立即像狼似的嗖嗖放光。

    提起过往凯文满腹辛酸,年少那会儿他又矮又瘦,又穷又丑,从没受到过漂亮女孩的青睐,这会儿一身的阿玛尼,自己也觉得自己格外高大,还打比方说自己就像一个常年吃不饱的人,一旦有朝一日能大快朵颐,定是宁可撑死也不撒嘴。

    这话三真七假,只有同样在生意圈里摸爬滚打过的方馥浓知道剩余的七分真相:因为只有美女如群臣服胯下的时候,他才能说服自己,那些“白天笑脸迎人地装孙子,晚上躲被窝里失声痛哭”的日子是价有所值。

    “那里的几个不是冲明星来的。喝酒、陪聊、划拳,外头的酒吧垫场一夜两百,这里翻倍,但她们不图这个钱。这地方畜生比人多,放得开的一晚上就是一辆现代酷派。”许见欧先他们一步去找战逸非,凯文扫视一圈酒吧,又用视线指了指四五个频频冲他们放电的美女,得意地说,“我手上的模特比这里的上档次,最不济的,一天静态秀也得五位数。”

    方馥浓自己开公司时没少和达官富贾们逢场作戏,当然见识过这种地方的乌烟瘴气,还没少见。正微笑做戏的时候,一个女孩子从舞池里冲了出来。不知道是喝高了还是嗑药了,她一把就拽住了滕云的手腕,疯颠颠地笑说:“帅哥,我们跳舞吧!”

    滕云从来不喜欢这样的地方,碍于对方是个女孩子又不好当场发作,于是青着一张脸,整个人都僵硬在那里。方馥浓捏着女孩的手腕把她带进了自己怀里,贴着她的耳垂温柔细语:“帅哥在这儿呢!”

    当真毫不扭捏地跳下舞池,方馥浓将双手高举过头顶,和着节奏扭腰动胯,与那看着年龄挺小的女孩子贴身热舞起来。叶浣君自己身形发福断了明星梦,倒是没少灌输侄子“形象价值百万”的念头,所以方馥浓向来不求一帜独树只求八面玲珑,运动、乐器、舞蹈……什么都沾,什么也都沾得像模像样至少能唬外行。他本就长得好,这一发*,立马引来不少人的围观,原还挺宽敞的舞池一下子拥挤不少。

    一看围绕身边的人多了几番,喝彩的,跳舞的,都纷纷亮了相,方馥浓反倒意兴阑珊地打算撤退。可那醉醺醺的女孩将双手搂上他的脖子,硬是不让他走。

    稍稍挣了挣,没能把女孩从怀里推开,对方搂他搂得紧,再用力可该动粗了。

    “欸?”方馥浓视线向前,突然轻轻一睁花哨的眼睛指向前方,一惊一乍地说道:“那不是andy吗?”

    andy就是今晚的主角,曾经大红大紫的流行歌手,现在过气了,来酒吧混饭吃。

    “哪里?在哪里?”任何谎话到他嘴里都和裹了糖衣一样招人喜欢,仿佛他那一身演技是跟着他出了娘胎的。那女孩马上就松开了手,转过迷瞪瞪的眼睛去找那位过气偶像——趁着女孩松手之际,方馥浓顺着音乐的节拍一侧身子,从挤挤攮攮的人群当中挺顺溜地溜走了。

    “别忘了正事儿,”滕云无奈地摇了摇头,提醒重又回到身边的方馥浓,“你可是来面试的。”

    “我替老板暖一暖场。”方馥浓不以为意,边挑眉梢边笑,含情脉脉的眼波往舞池里一扫,“看,这会儿热闹多了。”

    “就你刚才和那小姑娘贴身跳舞的时候,我和滕云聊你呢。”知道了对方是医生不是公关,凯文露出个遗憾的表情,“我也觉得,你们看上去一点不像是朋友,道不同不相为谋,气场不合。”

    “怎么了?”儒雅英俊的滕医生笑了,“我看上去有什么不对吗?”

    “你知道我们怎么认识的么?他让我帮他找一个好形象的男模,挑三拣四选了半天才定下,专门代替他去‘公关’某类有特殊嗜好的富商,”凯文顿了顿说,语气之中的遗憾之意更深了,“那男孩才十九岁,后来得了精神病。”

    “你……是不是什么事丧尽天良就干什么!”滕云不由对凯文的话大吃一惊,虽然话音戛然而止,但他显然已经完全表达出了自己不能接受对方这般作奸犯科。

    “别诋毁我。”方馥浓作出一副不悦的脸色,几秒钟后,他忽又抬手捻了捻手指头,勾人一笑,“有钱才干。”

    抛头露面于生意场,常常是“己所不欲”旁人也要施加于你。人们常说人性丑恶,其实人还可以,沾上“性”字以后才尤其显得龌龊。方馥浓身高超过185公分,自认长得不算是唇红齿白的小白脸,但这年头有钱人的喜好总是教人琢磨不透。他混迹商场这些年,没少碰见想和他产生“非一般”关系的老板或领导。但哪怕在逢场作戏的情境下已经有了几次和同性亲密接触的经验,方馥浓仍然觉得自己不算弯的。

    好奇而已。

    商界精英是营业对象,政坛大佬更是开罪不起的衣食父母,为了规避骚扰,方馥浓让凯文帮自己聘了一个名叫厄尼斯的模特作为企业公关,不搞传媒、营销那些高深莫测的,就是做他自己的挡箭牌。

    四分之一法国血统,五官脸型都与他本人颇为相似。但凡他觉得对方对自己有意思,就会让厄尼斯顶上。厄尼斯自幼家境不佳,咽够了穷巷陋室的糠菜,一心想要光耀门楣红遍全国,而方馥浓风生水起的时候认识不少娱乐圈的大咖,所以他也心甘情愿。

    本是你情我愿皆大欢喜的买卖,于方馥浓而言是替自己找了个挡箭牌,可事情的发展渐渐脱了轨,于厄尼斯而言就不折不扣是祸事一桩。

    方馥浓接触的那些老爸大多都到了“钱多烫手”的境界,玩腻歪了女人,慢慢就把心思动在了同性的身上。虽说一个个外表看着人模狗样,都挺光鲜,可某方面的爱好特别匪夷所思。厄尼斯深受其害,后来得了重度抑郁症,一声不吭地走了。方馥浓也曾觉得过意不去,想过给他一点补偿,但对方似乎有意躲着他,始终联系不上。没想到这个厄尼斯销声匿迹了很长一段时间,改了个名字叫唐厄,这两年频频出现在荧幕上,开始有了点大红大紫的迹象。

    没一会儿工夫,许见欧就出现在了他们身前,说已经找到了战逸非。

    正当滕云他们要去见人,许见欧突然伸手拦在了方馥浓身前,说:“有些事,我觉得你欠我一个解释。”

    这是在节骨眼上反攻倒算的意思,滕云感到自己的后脊梁微微冒出了些冷汗,而凯文使劲睁了睁他那双小眼睛,一脸茫然。

    许见欧继续说下去:“这些年我约了你不少次,每次你都借口忙,该不是故意躲着我吧?”

    “没躲你啊,躲你干什么?”方馥浓笑着去推许见欧,往前走,“真的忙。”

    “好吧,以前的事就不提了。”许见欧仍是不肯罢手,非要在今时今刻讨个明白似的拦着不动,“今天这忙我要是帮成了,你拿什么谢我?”

    “以身相许……”一个“许”字拖音老长,方馥浓斜睨滕云一眼,马上接着说,“滕云也不答应。”

    “以身相许就太过了……”许见欧笑出一声,颇显大度地摆了摆手,转眼就毫无征兆地沉下了脸,“可你要是当着这一众人的面承认是我儿子,这忙我不帮也不行了。”

    声音里带着一个播音工作者特有的字正腔圆,可那一脸坚持的模样分明不像是玩笑。滕云不禁伸手去拽他:“见欧,别这样……”

    “玩笑嘛。不过承认是儿子,又没让他自认是孙子。”许见欧不搭理滕云对自己的阻拦,又把似笑非笑的目光投向了方馥浓,“记得声音响亮,声情并茂,要让全场都听到。”

    两个人稍稍对视了片刻,许见欧那双挺清澈的眼睛里满带杀机,可方馥浓的目光依然深邃绵软,透着他那股子惯常的懒散与不羁。

    十几秒钟的沉默对峙之后,方馥浓掉头走往台上,走向了酒吧的驻唱乐队——驻唱的歌手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走向自己的男人,看见对方抽出一张百元大钞塞进自己手里:“麻烦下去歇会儿。”

    许见欧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胜利者的笑容,还不忘揶揄对方道:“怎么?这还要伴奏啊?”

    将麦克风握在手里的方馥浓轻佻地挑了挑眉,朝着注视自己的许见欧撅嘴送吻,十足风骚:“让你一次爽过瘾。”

    本来很闹的酒吧一下子安静了不少,一束束目光和追光灯似的打在了方馥浓的脸上,好事之徒们永远不会错过别人出丑的现场。

    万众瞩目下的英俊男人眼波流转,不慌不忙,然后开口唱了声:“娘啊……”

    底下登时一片哗然,这一张口,唱的竟是京剧《四郎探母》的那折《见母》!回龙拜的功架做得十足,配上方馥浓的英俊面庞与挺拔身材,实在又是莫名地和谐与倜傥。

    “老娘亲请上……受儿拜……”

    “老娘亲”三个字一出,也不知是否故意,那双花哨的眼睛笔直盯着台下的许见欧,倒把众人的一腔腹诽全引向了他。

    一个正在调酒的小哥忍不住翻了翻白眼:这地方洋气着呢,怎么混进来这么个土炮?!

    但再嘈杂低俗的地方也有人懂得欣赏国粹,虽然方馥浓本人一直谦虚自称只是略懂,可他的表现从唱腔到功架一概没得挑,嗓音清亮又带有磁性,兼具挺拔遒劲与雍容端方,简直让人着迷惊叹:这样一副好嗓子,不入梨园委实可惜。

    “千拜万拜也是折不过儿的罪来,孩儿被擒在番邦外,隐姓埋名躲祸灾。多蒙太后的恩似海,铁镜公主配和谐,儿在番邦一十五载,常把我的老娘挂在儿的心怀……”

    就连滕云都不知道他还藏了这么一手,有些惊讶地问:“他还会这个?”

    “扮演一个‘须生’这不小菜一碟么?你们叫没看见过方馥浓扮花旦,那扮相,那身段,那细腻勾魂的眼神……啧啧啧……”凯文一连“啧”了好几声,只差没垂涎三尺。

    滕云笑着摇头的同时却又不得不心服口服:这家伙就是这么大开大合,大俗大雅,“占人便宜”和“上房揭瓦”都是他天性里的东西,而在万人中央攫人视线,对他来言再简单不过。

    “胡狄衣冠懒穿戴,每年间花开儿的心不开,闻听得老娘征北塞,乔装改扮回营来。见母一面愁眉解,愿老娘福寿康宁,永和谐无灾。”

    这一段京戏由慢至快,又由快回归了慢,最后收于一个拖出长音的“灾”字,足以绕梁三日,令人回味无穷。

    唱完以后他大大方方下了台,把手里的麦克风扔还给驻场歌手。小刚迟迟未来,可整个酒吧的人都已无暇旁顾,彻底陷入了瞠目结舌的震惊之中。

    在这份磐固难化的安静氛围里,突然就有人鼓起了掌。

    这掌声出自一个男人,清晰、带力且端正,并且很快带动了周围的人。在一片似星火燎原般的掌声里,方馥浓循着第一声掌声响起的方向望过去,望见vip区域的卡座上有那么几个男男女女,而其中一个人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灯光太暗了,他只能看见那人的眼睛。

    眼睛细且长,长得跟拖了一笔墨似的,眼梢有些上吊。或许是这个男人已带了几分醉意,又或许是卡座的灯光太过蒙昧不清,这双眼睛显得水光潋滟,格外绰约。

    一种离奇的、似曾相识的感觉撩动了他的心,方馥浓直觉地认为,眼睛长成这样的人一定不会不好看。

    许见欧也朝那个vip卡座上的男人转过了脸,笑着说:“逸非,这就是我一直向你提起的方馥浓。怎么样,是不是名不虚传?”

    “刚才那是面试的一部分。”战逸非朝方馥浓所在的方向探了探脸,又冲滕云打了声招呼,“滕医生,挺久没见。一起过来坐吧。”

    这样一来他的脸就完全曝露在了灯光下。

    战逸非和方馥浓一样都是窄脸盘,五官特别容易显出来,再加上经过精心打理的头发稍稍竖起,露出一片漂亮饱满的额头,那双本来就长的眼睛显得更长了。眉毛生得也利索,顺着吊起的眼梢斜斜扬起,左耳上戴着的一只造型夸张的钻石耳钉,在昏暗灯光下闪烁着细细碎碎的光芒。战逸非已经有了些醉意,凤眼半眯,削瘦的两颊微微泛红,他一左一右搂了两个尖脸大眼的美女,坐姿极其松懈,态度倒也并不显得太过嚣张。

    不得不说,这个男人的气质不太适合生意场,至少他看上去就不太像是生意人。可这双眼睛留给方馥浓的第一印象太难以磨灭——太好看,像梨园里的名角,但这种好看又不是光彩照人的花旦,而是青衣,带着一种秋叶漫空飞舞的冷清感。

    凯文似乎也认识战逸非,一挪屁股就要向他靠近,结果被对方一个冰冷的眼神给撵得很远。

    方馥浓发现不仅许见欧熟识战逸非,就连滕云看似也与他交情不浅,带着这点疑惑他坐在了战逸非的身前,而滕云挨着他坐在了他的身侧。在这么一个嘈杂混乱的环境下,觅雅公司公关部总监的面试就开始了。

    “听许主播说,你是复旦毕业的?”战逸非的声音软且温和,听着挺舒服。但他问话的时候,始终以一种非常挑剔的目光打量着坐于对面的方馥浓,眼神锋利得就像刺客出鞘的剑。

    方馥浓不太喜欢这种如同审度物件似的目光,但他始终以彬彬有礼的微笑应对对方的无礼直视,嘴角保持着些微上翘的完美弧度,点头回答:“新闻系。”

    顶牛的大学,顶牛的专业,战逸非倒也没表现出太多的赞赏之意,只微微点头说:“我毕业于澳洲的莫纳什大学。”

    “略有耳闻,”方馥浓顺着对方的意思接下话茬,不卑不亢,“澳洲最好的大学之一。”

    “也没那么好。”战逸非轻轻拧了一把偎在他肩膀上的一个美女,那美女咯咯直笑,笑得假睫毛直颤,两粒圆溜溜的兔牙也露出红艳艳的嘴巴。替方馥浓将面前的酒杯斟满,战逸非继续问,“听说你以前自己开公司?”

    就是因为这个倒酒的动作,方馥浓注意到了这个男人的腕上戴着一串佛珠。还不是随处可见的地摊货,而是一百零八颗的紫檀木佛珠手链,一圈圈缠绕在骨节秀致的手腕上。倒完酒后,他将由中国结串结的弟子珠捻在指间,看似不经意地摩挲着。

    亏心事做多了的有钱人大多笃信佛教,看来这个才二十七岁的年轻人也老气横秋得不能免俗。

    对方显然对自己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方馥浓点头:“贵金属投资公司。”

    “经营不善?”

    “不是,运气欠佳。”方馥浓摇头,想了想又补充说,“在运气没那么差的时候,用‘日进斗金’来形容也不为过。”

    “这个绝对不假。买卖不在情意在,这些年我还是挺关心你的。”也不知是话出有心还是随口一提,许见欧对上方馥浓有些疑惑的眼睛,嫣然一笑,“曾经有一个老太太被他公司的员工忽悠得卖了房来炒白银,到最后连一半本金也没能收回。六十来岁的年纪正是等待颐养天年的时候,结果却无家可归了。”

    战逸非转头看了许见欧一眼,便把冷冰冰的目光投回了方馥浓:“你连最基本的尊老爱幼的品格都没有吗?”

    这事情方馥浓其实不知道,他常常满世界飞,后期公司的运营都交给了合伙人。

    老太太的棺材本能有多少?骗老太太的钱很没品格,但这个时候,矢口否认更显敢做不敢当。

    “开公司就是为了盈利,客户上门时我从来不会考虑什么‘尊老爱幼’,连产生这样的念头都和‘君子不重伤,不禽二毛’一样迂腐。”方馥浓轻轻一耸肩膀,“当然那个负责替客户炒白银的技术人员,因为业务水平不到位,我已经开除了他。”

    战逸非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打架只打别人下三路,这种行为非常没有道德。”

    “‘道德’这东西很金贵,我会把它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一些重要的人,比如,”他完全能够从一点点最末梢的表情变化中判断出对方对自己刚才的回答是鄙夷还是嘉许,恰到好处的一个停顿后,方馥浓注视起战逸非的眼睛,“我未来的老板。”

    “你说话很油,做事倒有上进心。你临危不乱、处变不惊的能力也让我很欣赏,完全具备一个成功的企业公关应有的职业素养。”战逸非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可是,一个能力出众又满心抱负的青年却不得不为了生计给一个不学无术的富家子打工,你不觉得世界很不公平?”

    “话不能这么说。”方馥浓垂了垂眼睛,又扬起眉梢,别有所指地说,“佛陀太辛苦,要教化弟子还要普度世人,我最近越来越觉得或许自己更像是兜率天里的弥勒。对于现状,我很知足。”

    “‘如剡浮提儿生九岁,兜率陀天初生亦尔,生至七日等於成人。’”意识到对方的目光短暂停留在了自己戴着佛珠的手腕上,佛家经典他张开即来,倒背如流,可说出口的话却毫不客气,“这些佛家经典狗屎不如,可家里的老人让我非读不可。”

    对方是一个不识人间疾苦的富家子,方馥浓有些惊讶于战逸非并没自己想象的那么愚蠢,似乎也没有许见欧暗示的那么恶贯满盈。战逸非提了不少问题,有些确实令人感到难堪,尤其是对一个陷入破产境地的男人而言。但每一个问题,方馥浓都十二万分得体地应对了过去,而战逸非的眼神也渐渐像把卷刃的刀,远没一开始那么杀气腾腾,难以亲近。

    “你喜欢男人吗?”

    这个问题来得前言不搭后语,方馥浓微微一愣,还没开始信口开河,战逸非又说:

    “我不想窥探你的隐私,但我实在很难相信一个连肌底液和精华液都分不清的直男会有良好的审美品位,我也很难放心把公司接下来的一系列大动作交由他负责,觅雅会在阿姆斯特丹拍摄新产品的形象大片,会和上海戏剧学院合作举办全国性质的微电影大赛,甚至会请克里斯丁?斯图尔特作为觅雅推向全球市场的形象代言人……所以我需要你郑重其事地回答我,你喜欢男人吗?”

    每一个所谓的“大动作”都预示了即将到手的真金白银。对方话音刚落,方馥浓一抬手臂捏住了滕云的下巴,将他的脸强行扳向自己——

    滕云吓了一跳,但方馥浓动作太快手劲又粗蛮,他根本来不及反应,一双嘴唇就被结结实实堵了上。

    绝不只是点水一触的轻吻,趁着滕云震惊得双唇打开的空隙,方馥浓还用上了舌头。待单方面的深吻结束,两个人的脸稍稍分开一些,方馥浓以舌***过滕云的上唇,慢慢地、逗弄似的勾勒出这个男人的唇形轮廓,便转回头来对战逸非露出一笑:“郑重其事,喜欢极了。”

    两个美女尖声尖气地笑了,其余的男人更是哄笑一片。滕云的面色一下发了白,这样的玩笑太过火,只是碍于人多无法当场发作。而许见欧也是狠狠吃了一惊,旋即立马对着方馥浓怒目而视。

    “别动气。”方馥浓将自己面前那没动过的酒杯推向许见欧,喊了他一声,“妈。”

    毫无疑问是回击。

    战逸非真的笑了。眯了眯眼睛,手肘搁在胸前,修长手指不住抚摩着自己的下巴。然后他提了个要求,让方馥浓去搭讪一个酒吧里的美女,算作这场面试的最后考核。

    被指定的女孩子长得挺一般,五官还算秀气,但脸颊有些大,太过瘦削的身材越是衬得她脑袋和身子的比例不佳。估摸着只有十六七岁,撑死了也就二十。她一个人坐在离vip区很近的地方,因为长相不起眼,从头至尾也没什么人搭讪。

    方馥浓不由心道好笑,越是不漂亮的女孩越对艳遇心怀憧憬,这根本就是杀鸡焉用牛刀。把一整套拈花惹草的骗子伎俩在脑海中迅速过上一遍,他带上迷人微笑,信心十足地走了过去。

    然而谁也没想到,仅仅两句话的时间不到,那个女孩劈腕就打,非常响亮的一记耳光声响在了酒吧里,连躲在犄角旮旯里的人也忍不住朝这对男女投去了视线。

    被一个女人当众甩了耳光,换了别的男人早要为捍卫自己那点可怜的男性尊严,作出一副斗犬的姿态。方馥浓不至于当场失态,但也确实被打懵了——叶浣君把这外甥当作亲儿子,别提外头那些一见他就花痴的女孩子,他活了三十三年还是头一次被女人打。

    不远处的一个男人放声大笑起来,和最开始他那孤零零的掌声一样引人瞩目。方馥浓循着笑声转过身去,战逸非笑得十分放肆,几乎可以看见两排白如水晶的牙。这样子的他与先前那个内敛冷清的男人简直判若两人,这种突如其来的情绪变化也让人匪夷所思。

    那个打了他一耳光的女孩端着她的软饮料走向了战逸非身旁,原先偎在战逸非怀里的那个美女就很自觉地让出了位置——

    不怎么漂亮的女孩大大方方地挨着一个漂亮男人坐了下,甜腻腻地对他说:“早说了你应该投钱让我拍电影,我的演技可以拿金鸡奖。”

    甚至一时仍无法将夸张的笑容从脸上收去,战逸非将身子前倾,一边笑一边倒酒,手腕也因此抖个不止。佛珠微微生响,澄清的酒液甚至洒了几滴在杯外,他对女孩说:“快敬方总一杯……向方总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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